有朝一日

葱油拌面已经吃完，黄景瑜脱下外套，自觉洗了两个盘子，两双筷子，一个锅。他冲了又冲，洗了又洗，最后用干布细细擦干了。又把本来就已经纤尘不染的橱柜台面擦得更纤尘不染。

他湿着两手站着，发现已经无事可做了。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擦干了手，钻出厨房。

尹先生还坐在原来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天龙八部放完了，电视正放广告，不知放了多久，叽叽喳喳，吵得要命，尹先生却也不换个节目。

电视是黄景瑜开的，遥控器放在餐桌的另一边，他递过遥控器，尹先生接过来，立刻啪地一声关了。

黄景瑜说，“你要是懒得拿遥控器，现在还可以语音。”

尹先生说，“哦。”

黄景瑜说，“一看你就不会了吧，我帮你下个app，然后再……”

尹先生说，“多谢，不过我没什么时间看电视。”

黄景瑜说，“哦。这样。”

他说，“那，那我走了。”

他抓起狗绳，“比利，走了。”

比利却不肯走，这只大狗此时正缩成一团，用头去蹭尹先生的腿，用舌头舔他的裤角。

尹先生皱着眉头，尽力把腿往后缩。

黄景瑜见况，上前把比利拉开。

比利仍是呜呜咽咽地往尹先生身上扑。

“比利！”黄景瑜发了怒，“尹先生不喜欢你碰他！”

“你这只笨狗！傻狗！”他扣住比利颈圈往门口拖，“连主人都不会认！”

他背身低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那是尹先生！他不认识你了！”

比利呜汪一声，终于不再挣扎，用头蹭了蹭黄景瑜的腿。

一人一狗出了尹先生的家门。

尹先生既不送客，也不起身，他只一动不动地坐着，说，“慢走，不送。”

尹先生眼见黄景瑜离开，他深吸口气，低头撩起裤管一看，只见被车门砸过的那只脚踝，脚骨凸出处显然已经变形，高高肿起。

医药箱在客厅柜子里，尹先生用目光丈量距离，微不可闻地叹口气。

他咬咬牙，用手撑起身体，慢慢扶着墙走过去。

又下雨了。

黄景瑜担心比利淋雨，在尹先生家门廊下等雨停。一人一狗默默地望着细细秋雨。

“比利。”黄景瑜摸摸比利的狗耳朵，“对不起，我不应该骂你。”

比利舔了舔他的脸。 

“大人的世界，很复杂的。”黄景瑜说，“你乖一点，不能再缠着小昉。”

他说，“小昉呢，什么都想起来了。他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朋友，可能，可能，”他顿了顿，“可能还有自己的爱人。”

他说，“小昉他现在什么都有。很有钱，很威风的。”

他说，“小昉他会很快乐，很幸福的。”

他对比利说，“小昉已经不需要我们了。”

他同比利头顶头地靠了一会，忽然想起来，“糟糕，忘了给他脚上药了！”

黄景瑜走时忘了关门，再回来时门竟然也没关上，他心头一突，猛地推开门，正撞见尹先生满头冷汗跌坐在地上。

他裤管半掩，露出的脚踝显然变形发肿。

尹先生吃惊道，“你怎么回来了？”

他话未问完，就被黄景瑜一把打横抱起，放在沙发躺椅上。

黄景瑜又去冰箱搜刮冰块，用毛巾包了敷在尹先生脚踝上。

尹先生痛得冷汗横流，情不自禁地缩脚。黄景瑜一把握住他脚后跟，说，“别动！”

尹先生痛得直喘，好容易缓过一口气，张嘴就问，“你忘带东西了？”

黄景瑜沉着脸，张了张嘴，又闭上，只嗯了一声。

他托着尹先生的脚，“肿成这样，可能骨折了，我送你去医院。”

尹先生不愿自己狼狈见人，“多谢帮忙，把冰块给我，你把东西拿上就请走吧。”

黄景瑜忍无可忍，大声说，“你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他脸色阴沉，是真的生气了，“脚折了也不肯说！痛了也不肯说！”

“你以为你是谁？超人还是美国队长？什么事都要自己扛？受伤也自己忍？放着伤口不管，明天就会自己好？”

黄景瑜几乎字字如钉，他难得生这样的大气，只觉得头发都怒得要竖起来，“尹先生，你是个人，你只是一个人！承别人的情不会死，偶尔示弱也不会死！”

“会。”

尹昉说，“我会死。”

他说，“我做不到。”

黄景瑜被堵得几乎噎住，半饷，才说，“尹昉，你想没想过你这样，我……”他咬牙顿了顿，“你的家人会有多难受吗？”

“黄景瑜。”尹先生看着他，问道，“你的家庭很幸福吧。”

他说，“充满爱的家庭才会养出你这么天真的小孩子。”

尹先生说，“我妈妈早过世了，亲戚各过各的，没人会为我难受。”

他忽然有点生气，有点恼怒，黄景瑜还小他六岁呢，“我干嘛和你说这个？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原本梳理稳妥的头发，有几缕刘海落下来，尹先生有点不耐烦地抓起来，“喂，你生什么气？你还敢骂我？”

冰块融化不少，黄景瑜换了冰块和毛巾重新敷上去，尹先生嘶地倒抽一口冷气，又想把脚缩回去。

黄景瑜一拍他的脚跟，“你不是能耐吗？你不是自己能扛吗？缩什么缩，跟小孩一样。”

尹先生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他半阖着眼睛，“你不要以为我现在不是你老板，我就治不了你了。”

黄景瑜大狗似的蹲在他脚边，几乎自语地叹了一口气，“你当然治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