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该不会以为,我还会放你回去吧?”
黄景瑜说。
他状若闲适,却仔细观察尹昉脸色,停了几秒,他舌尖卷过虎牙,咧嘴一笑。
“好了,不逗你了,和你开玩笑呢。”
尹昉松了半口气。
“那你把门开了。”
“好呀。”
黄景瑜光脚跳下床来,走过来在门上两短三长地敲,外面一阵锁头松动声音。
尹昉想起自己还没穿衣服,又叫,“别开!”
黄景瑜手握住门扉,笑嘻嘻地,“到底开还是别开?”
尹昉说,“你故意的。”
黄景瑜噘嘴,“什么都听老师的,还是我错。”
尹昉说,“你给我拿套衣服来。”
黄景瑜撇头,“我生气了也不哄哄我。”
尹昉好笑,“你要怎么哄?”
“亲我一下呗。”黄景瑜拿食指在嘴唇上一点。
尹昉手指紧了紧大氅,他眼睛往外一瞟,门缝外的影子已经退开了,他轻声说,“那你低头。”
黄景瑜不肯,“老师踮脚!”
尹昉没有办法,两手环住他肩膀,垫脚亲了一下。
黄景瑜高兴了,“老师好乖。”
他呢喃,“要是一直这么乖就好了。”
尹昉妻子在外奔波一天,士兵们陪着她到医院去认伤者,最后没办法,甚至去太平间,翻开一张又一张白布,去认尸体。
她回到家,忽然发现家里点了灯,她愣了愣,赶紧冲进门去。
她见到尹昉,先是哭,声音都不出,只是掉眼泪,接着在他肩头猛推几下。
“你去哪儿了?”她哽咽难言,“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她扑进尹昉怀里,眼泪打湿肩头。
尹昉拍拍她肩头,说,“是我对你不住。”
她只听出一层意思,抹抹眼泪,“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身后有人叫,“师母。”
她这才发现黄景瑜靠在客厅墙壁上,罕见地没穿军装,白色衬衫,背带工装裤,脑袋上扣着灰黑色帽子——像个大学生。
不过他本来也就是学生年纪。
只是不穿军装,像剥了一层什么东西似的,看着太小,是个人畜无害的邻家弟弟。
她不好意思再抱着丈夫,松了手,问,“是那伙凶徒劫了你去,景瑜救的你吗?”
她吸吸鼻子,“唉,一直说要包顿饺子给你,一直也没准备好……”
“没事,我明天来。”黄景瑜舌尖舔舔虎牙,“明天除夕,该吃饺子了。”
他盯着尹昉,“是吧,老师。”
除夕早上,黄景瑜果然又来了,还是没穿军装,没带卫兵,他吐吐舌头,“我悄悄来的,谁也不知道。”
师母笑了,“顽皮!”
尹昉从楼梯上下来,皱皱眉头,“胡闹!”
黄景瑜背对师母,伸手摸索他的手腕抓住,“除夕第一句话就是训我。”
他飞快地在尹昉手指尖上咬了一口,笑着说,“讨厌。”
尹昉被他闹得没办法,叹息着说,“这么早来,军务不用看了?”
“除夕人人放假,我也要放!”
“保家卫国什么时候能放假?”话一出口,不知怎么的,自己也觉得黄景瑜有点可怜,想摸摸他的头发,到底忍住了,“你身上担子太大。”
“再大也扛得住。”黄景瑜说,手还隐秘地从他的手腕一路往长衫袖子里伸进去,尹昉哆嗦一下。
“只要有人肯把肩膀给我。”
吃过早饭,陆续有人来送年货,战乱时期,吃最要紧,东家送条鱼,西家送一点肉。
尹昉写春联时又有人敲门,黄景瑜起身开门,是尹昉的学生。
他们不认识黄景瑜,以为他也是尹昉现在的学生他们的同校同学,都立在门口聊了一会天。
学生们叽叽喳喳,“你给尹老师送什么了?”
“一盒点心。我排了好长的队,唉,希望下学期尹老师别再当我的课了。”
黄景瑜笑,“尹老师这么严啊?”
学生们小声响应,“可不是!全校最严!看着斯斯文文和和气气,其实呀,气性最大!”
一个学生说,“我逃课还被尹老师拿戒尺敲过!”
黄景瑜说,“我也被敲过。”
“我还被罚抄道德经。”
黄景瑜说,“我也被罚抄过。”
“我还被罚站!”
黄景瑜说,“我也被罚站过。”
学生们看他,“那你好可怜哦。”
黄景瑜乐了,“是吗?”他靠在门边,“我还挺想念的。”
他的眼睛落在北平冬天灰蒙蒙的天空里,有鸽子飞过,圆影子飞快地从地上流走。
他的眼神往北伸,东北的天空,就算冬天也不灰,是空旷辽远的冷青色,没有压抑的云,只有自由的风。
风里是父亲在骑马,叔父在打猎,兄弟们在数着谁的猎物打得多。
是尹昉坐在山坡上画画,画一朵花,一只鸟,风吹着画纸翻动,最后一张被折起来,也被吹开。
画的是黄景瑜。
再甜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