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各自在电影里的优异发挥,年末的一个颇为重要的颁奖礼,李懂获得一个最佳男配角的提名。顾顺获得最佳男主角提名。
他们一起出席了颁奖礼。
红毯是陪着各自的剧组分开走的,红毯女主持人是向来以敢说敢做博出位的,她对顾顺做了一个想上下其手又忍住的动作,问,“我现在摸你会不会被打啊?”
顾顺装傻,“不会吧,喜欢我的人都很温柔的。”
女主持人顺着说,“那就是能摸喽?”
顾顺展笑,“但是有人回家会打我啊。”
女主持人说,“哇,你家里管得好严啊。”
其他人都笑了。
李懂在红毯外候场,围观的人有的在用手机刷红毯采访直播,李懂不懂为什么大家都看着他笑。
他很紧张,低头看了看自己,西装扣子没错,皮鞋带子也没松。
他茫然地回视。
场外有人喊,“同性恋滚出去。”也有人喊,“顾顺很乖了,李懂你不要凶他啦!”
李懂歪歪头,不知道是表示自己没听懂,还是表示自己没有凶顾顺。
镁光灯一片乱闪。
颁奖礼开场白历来是主持人的小型脱口秀,主持人放得很开,和座下的熟人,这一年的热点人物打招呼调侃两句。
他最后一个讲到顾顺。
“好久不见啦,顾顺。”
他紧接着说,“我差点以为再也看不到你坐在这里了。”
主持人笑嘻嘻地,“我还在想,太好了,顾顺不在,我就是全场最帅了。”
全场大笑。
主持人说,“你也太顽强了吧。”
顾顺一笑,“谢谢夸奖。”
主持人做出饮酒动作,“真的好久不见了,下班一起喝一杯哦。”
他一拍脑门,好像现在才想起来,“你要不要跟家里报备一下啊?你家里那位肯不肯你去啊?”
李懂坐在后面,大家心领神会笑着都扭头往后看。
特写镜头切出李懂有点不知所措的大红脸。
主持人添油加醋,“李懂你放心啦,我们都是去正经地方,不会带坏顾顺的。”
又是一阵笑声。
李懂脸更红了,他懵懵地点头,又摇头,有人递过话筒,他眨眨眼睛,“我,呃。”他挠挠脑袋,“没关系,去吧。”
主持人指着顾顺说,“李懂巴不得我把顾顺带走,让他休息一个晚上呢。”
笑话有点隐晦又不那么隐晦,大家听懂了,又哄笑又鼓掌指着主持人笑骂他太坏了。
李懂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下意识看了眼顾顺。顾顺回望,示意他不必在意。
顾顺耸肩,“就当你是夸我了。”
李懂这才猛然醒悟,一下子脸红到脖子根。
他的导演坐在手边,轻声说,“没关系,他们开玩笑而已,没有恶意的。”
李懂红着脸点点头。
颁奖礼继续进行下去,有人欢喜有人忧。顾顺心情还算轻松,虽然拿下最佳男主,他会声势更隆。
但他已经借角色得到很多,他不贪求。更何况,有时候奖项更多的是公关艺术。
这些都不在演员的控制范围内。
在电影产业越来越工业化的今天,一个演员能影响的其实很少,巨星辉煌时代已经过去,但顾顺出道时大家对他寄予厚望,他身上还有那个时代的影子。
性感凌厉,永远危险难以捉摸又永远沉稳可靠。
期望越高,落空越大。
顾顺公开和李懂的恋情,有人赞许,更多的是谴责,人们说他得到太多,失去也不珍惜。
说他我行我素,莽夫之勇。
等到他卷土重来,重回巅峰,又开始说他特立独行,胜券在握。
顾顺还是那个顾顺,可身上的标签却换了一轮又一轮。
很快到了最佳男配角的揭晓时间。
大屏幕上轮番当初候选人的电影经典片段。
李懂的那场哭戏被截取放出。他站在爱人的灵位前,为湮灭不为人知的感情哭泣,这是摧心肝的哭法,不动不出声,只有眼泪长流,跌跌撞撞。
痛楚,悲怆,懊悔,自责,不动声色地从眼睛里逼出来。
全场都看着他流泪的眼睛。
颁奖嘉宾揭开信封,她抬头冲着嘉宾席笑着说,“这个得奖人的名字,顾顺听见一定会很高兴。”
所有人几乎立刻反应过来。
“恭喜李懂。”
大屏幕再次切到李懂的特写,他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导演拍他的肩膀,拥抱了他,同戏女搭档也笑着抱抱他,催促他站起来领奖。
李懂走出座位,还有人站起来拥抱他,和他握手,更多的人在鼓掌,顾顺就坐在过道边,李懂经过他,他俩没有拥抱,甚至没有对视,只是经过时互相指尖轻轻一碰。
几道光束从上而落,追着他走上领奖台。
颁奖人双手递过奖杯。
“恭喜你。”
李懂接过来,该他发言了,嘉宾席里几百人都仰头看他。
这些从来都是他仰望着的人,现在居然都在看他。
这在几个月甚至一个月前,根本就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几百道视线带着重量压在身上。
李懂双手汗水津津,他吸一口气,腹稿已经打了几百回,他只需要压抑住心跳,找到获奖感言的第一个字。
“谢谢。”李懂说,他搜肠刮肚终于找到一个词,他双手握住奖杯,像被老师夸奖的小学生一样羞涩一笑。
他是单纯的少年长相,他一笑,大家也都笑了。
大家又开始鼓掌。
李懂像所有的获奖人一样感谢了很多了,导演,制作人,搭戏女演员,其他工作人员,他很紧张,说得很快,以至于发言时间还有剩,现在颁奖典礼已经越来越难做,主持人知道他是今晚卖点之一,微笑示意他还可以说点什么。
李懂垂下眼睛,轻易地在一片昏暗面孔里找到顾顺,顾顺也正看着他。
正大光明,面带骄傲。
顾顺在为他骄傲。
他紧了紧握住奖杯的手,李懂说,“其实就在一个月之前,谁跟我说我可以站在这里,领最佳男配角奖,我一定觉得他在讽刺我。”
主持人说,“我们知道你们受到什么样的待遇,你们很勇敢。”
李懂笑了笑,“不,我一点也不勇敢。我很害怕——每天骂我们的话看都看不完,没有工作,没有机会,没有出路。”
“每天都觉得自己活在一个玻璃罩里,不管往哪里走,都是碰壁。”
全场安静。发言时间已经过了,但没人提醒李懂,他得以继续往下说,“我刚刚谢了很多人,但其实还有一个人要谢谢。”
“我要谢谢他,他和我一起站在玻璃罩下,我面对的,他也面对,我忍受的,他也忍受。”
“我不勇敢,是我们两个在一起,让我学会了勇敢。”
“学会在碰壁的时候,不是摸摸鼻子回去,而是打破玻璃,打破偏见,打破常规。”
“我要谢谢他。”
“谢谢我的狙击手,我的指引者,我的爱人。”
“我的顾顺。”
针对这场颁奖典礼,各大媒体都出了新闻稿,不约而同都把李懂的话做成其中一个卖点。
热度最高的那篇新闻稿里有这么一段话,“我们这个世界有太多不如意,以至于对公众人物寄托各种不切实际的希冀,希望他们永远光鲜,永远得体,永远正确,在这种环境下创造出来的偶像,榜样,其实我们对他们的心态是——顺我们者昌,逆我们者亡。”
“我们塑造他们,他们用假象讨好我们。”
而现在顾顺李懂打破常规,不愿臣服,而我们是否决定好,是接受赤裸的真实,还是讨好的假象?
“我们这个世界是否做好准备容下一些真情实话,容下一些与众不同?”
“我想,李懂的感言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当天晚上,记者们拍到顾顺独自一人从颁奖典礼出来的照片。
记者堵塞通道,争相举高手里的大炮,顾顺心情很好,短短一路走走停停,也没有摆臭脸,偶尔还会回答几句问话。
保镖奋勇分开人群。
有相熟的记者打趣,“顾顺,你怎么没和主持人喝酒去啊?”
连记者也起哄,“是不是家属不让啊?”
也有人问,“顾顺,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李懂呢?”
“他啊。”顾顺手插裤兜,略停一停,忍不住笑起来,“他害羞呗。”
李懂不是一个感情外露的人,他在这么大的场合对顾顺说这些话,脸上绷得平静,其实心里已经不好意思透了。
所以顾顺出门吸引火力,他偷偷趁乱溜进保姆车。
顾顺突破重围打开车门,看见李懂在车里正襟危坐,忍不住逗他,“刚刚表现不错。”
李懂嘴硬,“不是表现给你看的。”
顾顺一挑眉毛,“可我看到了啊。”
李懂给了他一肘子。
经验十足的顾顺助理立刻说,“我开车呢,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助理憋住笑,“你们爱干嘛干嘛吧。”
顾顺乐了,“差不多点啊,再逗你懂哥要跳窗跑了。”
他一敲驾驶座椅背,“今晚放你假,一会儿我开车。”
顾顺的车子停下,后座上两个长方型奖杯头碰头地靠在一起。
顾顺扣着李懂的后脑勺把他摁在副驾驶座上深吻。
一早在颁奖台上李懂发言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了。
昂贵的西装外套可怜兮兮地皱成一团扔在座椅下面。
车内狭小,两个人抱的很紧。
隔着裤子,李懂都感觉到顾顺下面沉甸滚烫地顶着他大腿。
李懂红着耳朵嘲笑顾顺,“穿着西装裤,绷得不难受啊?”
“难受啊。”顾顺用鼻子磨蹭他的脸,“所以,快点放我进去。”
李懂就侧头去看车窗外。
顾顺把车开到大海边上,幕天席地,远处还有年轻人在放烟花,大呼小叫的快乐声音顺着海风波浪飞过来。
随时都会有人过来。
顾顺本性难移,料知李懂一定不会答应,但占两句口头便宜,也觉得趣味非常。
他做势去摸车前座的储物箱,继续逗李懂,“不知道有没有带润滑……”
当然没有,他们从不在这做。
他被李懂拽住领带扯回来。
“……没关系。”李懂说,他抬起手臂遮住眼睛,露出的下半张脸红得滚烫,“我刚刚在更衣间已经,已经自己做好准备了……”
他结结巴巴,“我想,我想,可能,用得上……”
顾顺没说话。
李懂有点疑惑地,“……顾顺?”
顾顺没让他把话说完,他双手捧住李懂的脸,低头深深地亲他。
顾顺这一辈子,很少有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他行事果决,雷厉风行,可是当李懂说,“我的顾顺。”李懂说,“我已经自己做好准备了。”
他却不知道怎么办了。
好像怎么办都不够。
烟花倒影轰然砸落车窗,彩光炸成碎片,流光在昏暗的车里四溅,像颁奖现场。
顾顺咬着他嘴唇,一语双关,“今晚真是个颁奖礼。”
而顾顺奖品丰厚。
他该怎么说自己的致谢词?
烟花仍然在窗玻璃上燃烧,海浪拍打海岸,海鸥栖息礁石,年轻人雀跃欢呼。
李懂半垂着眼睛,流光在眼皮小痣上闪烁。
顾顺低下头,用额头摩挲自己唯一的观众,唯一的颁奖嘉宾,郑重其事:
“我也要感谢一个人。”
“我的观察员,我的分享者,我的爱人,我的李懂。”
“我把我的奖杯给你,把荣誉给你,把我自己也给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