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编乱造民国au
一颗子弹破空而来。
它擦出火线,射进黄景瑜身后的树,崩地一声,树干砸出一个洞,木屑激飞。
更多的子弹杀来。
有的射进掩体,有的射进土里,更多的射进肉体,噗地一声,血与肉喷射状溅入地面。
东北大地血迹斑斑。
黄景瑜打头,身后跟着十七八岁的新护卫兵,头盔有点大了,歪歪扭扭地扣在头上。
枪林弹雨里,他扯着喉咙问,“少帅,我们为什么要炸铁路?”
黄景瑜三天没睡觉了,他嘴里咬着烟,已经烧到了烟屁股。嘴边一点猩红。
“你走路用不用腿?”
他们暂时窝在掩体后,新兵说,“当然用啊!”
“那不就完了。”黄景瑜舌尖一卷,顶开烟头,“铁路就是日本人的腿。”
吐掉的烟头被子弹打碎了。
“没有腿,他们的人和物都进不来。抢不到,就炸。”他一扯新兵,手指前方一个日本机枪手,“看见没有,打!”
新兵准头奇好,一声枪响,机枪手脑门中枪趴倒掩体。
“行啊。”黄景瑜夸他。
“我眼神好啊。”新兵一边说,一边开枪,“我妈说生我的时候梦到千里眼了。”
火力压制一下弱了。
护卫兵掩护黄景瑜往前冲。
一颗手榴弹飞来。
黄景瑜抓着新兵的领子撤回掩体。
手榴弹爆炸,地动山摇,土石溅落。
烟尘散去。
黄景瑜扯着新兵,“走!”
他跑出几步,猛地回头一看,手里扯着新兵的手,只有手,连着半片肩膀。
新兵正倒地抽搐。
他冲回去,摁住伤口,嘶吼,“医疗兵!!”
又一个炸弹下来,黄景瑜被热浪掀开,烟尘再一次散开,新兵没了,头颅轱辘滚落他手边。
黄景瑜伸手合上他眼睛,发现眼皮炸没了。
战争仍在继续。
铁轨边上全是焦黑的残肢断骸。
那几乎无尽的轨道上每一寸都洒满了鲜血。
为了炸毁这段铁路,东北军伤亡惨重。
凌晨三点。
月光透过弹洞落在枕戈待旦的士兵们身上。
野狼嗥鸣,不远处野狗正在撕咬尸体,它们走了,老鼠又蜂拥而上,啃食碎肉和骨髓。
进食声音滴口水声音,嘎吱嘎吱响个不停。
有个士兵撩起眼皮看一眼。
翻个身,又睡过去了。
战争僵持三个月,这样的场景他们已经司空见惯。
人越来越少了。
黄景瑜趁着夜色又发起一轮突围。
日军已经形成了包围圈,对他们步步紧逼。
临行之前,黄景瑜站在土坡上,用目光巡查每一个士兵的脸。
每一张遍布血污的脸都仰望着他们的少帅。
每个人都很安静。
他们都很清楚,等待他们的命运会是什么。
这一刻,他们同生共死。
他们活着,就是东北一角的防线。
他们死去,血肉洒遍每一寸黑土地,灵魂也将永驻故土。
慷慨激昂的话已经说尽,支撑他们到这里的,已不是语言。
少帅和他的士兵们在这个寂静的晚上,在彼此的眼睛里都读到一句话。
我们的死,是为了所爱的生。
日军防守森严,这场战争持续到天亮。
包围圈越缩越小。
黄景瑜这边枪声渐渐稀落。
韩副官掩护黄景瑜突围,一阵子弹飞来,黄景瑜手臂中弹,韩副官腹部中弹,他挣扎着走几步,肠子慢慢流出来。
医疗兵跌跌撞撞跑过来,又一阵子弹,医疗兵软倒半路,头盖骨被掀飞,红的白的淌了一地。
韩副官半躺在地,手上射击不停,“少帅,属下不能陪你了。”
不远处已经能听到日本人的声音。
黄景瑜咬牙把肠子塞回他肚子里,撕下披风绑紧,“你还没死呢。”
韩副官忽然说,“尹先生……”
黄景瑜一笑,露出两颗小小虎牙。韩副官这时才忽然想起——黄景瑜也不过才24岁。
黄景瑜说,“他气死我了吧。”
他手脚并用把韩副官拖进掩体,“算了,最后气他一次了。”
他把一具尸体盖在韩副官身上。
韩副官动弹不得,“少帅!”
黄景瑜说,“他没来,真好。”
他站起来,拔枪上膛,深吸一口气,往另一个方向走,“韩副官,我们有命再见。”
韩副官嘶叫,“少帅!”
一如既往地,黄景瑜没有回头。
枪声又密集起来。
天色越来越亮,这是六月份,黄景瑜最喜欢的季节。
绿色的风刮过东北金色的夏天,吹散了黑色的硝烟,赤色的火焰在翻卷。
透明的河流在蜿蜒。
在炸烂的铁轨边上,东北肥沃的土地几乎一夜之间又长出了野草,开出了野花。
白色的小雏菊掩映在细长的绿草里。
一阵枪响,鲜血溅上雏菊,血那么多那么密,雏菊被压得弯下了腰。
它低着头,一滴,一滴,流着红色的眼泪。
尹昉在梦中听到枪响。他猛然从床上坐起,冷汗湿了后背,寂静的卧室里只听到他自己的心跳声。
他喘息一阵。
心跳还是很快。
他扶着下了床,推开窗户,海平面太阳升起半轮,橘色朝霞里已经有渔船出航。
楼下有早起的小贩在叫卖,也有自行车叮铃叮铃。
天渐渐亮了,香港正慢慢醒过来。
是梦。尹昉想。
三个月前他几乎是被韩副官绑来香港,韩副官在港口对不停挣扎的他说,“尹先生,您明不明白,您平安,少帅就有活着的牵挂。”
“为了少帅,保重您自己。”
半个月后,他在香港找到一家女中教国文。
一个月后,他收到了黄景瑜的信。黄景瑜陆续寄了几封信来,只是越来越短,字迹也越来越潦草。
报纸几乎每天都在报道东北战场的消息,情况越来越不好。
同事们看到他的脸色,不由安慰,“东北离我们还远呢,日本人打不到香港来的。尹老师且放宽心。”
尹昉只能勉强笑笑。
天虽然亮了,室内还是昏暗,尹昉打开台灯,铺开信纸写给黄景瑜的回信。
他养的猫也醒了,打着呵欠窝在他的膝盖上。
他写的很慢,“邻居教我几道粤菜,等你回来试试。”
他摸摸猫的脑袋,继续写,“我养了一只猫,一只狗,猫叫点点,狗你来取名。你想快点,不然小狗没名字,很难管的。”
写好了,等墨干,尹昉仔细折好,放进信封,等着上班时去寄。
他出门时路过自己新种的紫藤花,紫藤苗长得很快,再过一阵就要爬藤了,尹昉想,景瑜个子高,等他回来扎花架。
尹昉出门,把信投进信箱。
他的学生一定会平安归来,让这个庞大国家每一寸土地都颂扬他的威名。
他才24岁,人生路长,未来必将荣耀加身。
他一定会平安归来。
黄景瑜死讯于当天传来。报社加班,不过几个小时,全香港都知道了这个年轻少帅以身殉国,军队覆没的消息。
全香港都在唏嘘。
两个女中学生并排嬉闹着走进教室,教室里没有老师。
其中一个女学生在课桌上放下书包,“尹先生今天又不来?”
另一个女学生在隔壁桌坐下,“你不知道?尹先生病了。”
“病这么久?”女学生说,“都快一个月了!”
“听说是很严重。”隔壁桌的女生捅捅前桌,“班长,你不是刚去看望过?”
班长说,“看过了。”她叹一口气,“说不好我们要换国文老师。”
“这么严重?是什么病这么突然?”
“病得可吓人了。”班长说,“那时候我交作业呢,尹先生正在看报纸,我跟他说话也不理,我还奇怪呢,忽然看到报纸上透出几个血点——”
旁听的女生啊呀一声。
班长回忆当时情形,仍然心有余悸,那血点晕染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尹先生长咳不断,衣襟上也染了血。
“我看尹先生咳血了,赶紧喂他点水喝,谁知道水都咽不下去,连水带血全吐地上去了!”
女生们叹气,“我可不想换国文老师,我最喜欢尹先生了。”
另一个女学生走进来,神神秘秘地说,“我们真要换国文老师了,我看尹先生去校长室递辞呈了!”
尹昉从校长室出来,路过的同事同他招呼,他轻轻点头,并不太说话。
同事们说,“怎么瘦得这么多?生什么病了?”
尹昉张张嘴,又闭上了,他摇摇头。
同事们看他嘴唇和脸一样白,宽慰道,“凡事放宽心,想开一点。”
他们说,“听说你辞职了?准备去哪里?”
尹昉说,“北上。寻人。”
同事们一愣。
女中很大,尹昉走到一半,忽然有学生叫住他,“尹先生,校门口有人找你。”
女学生举高手在头顶上比划,“穿军装,很高,很——”
她顿了顿,另一个女学生笑着撞她肩膀,“还很英俊呢。”
报信的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们正开着玩笑,忽然发现一向稳重的尹先生像是忽然活了过来,居然跌跌撞撞地跑起来了。
女中是欧式建筑,尹昉抓着长衫下摆,跑过夏花繁重的花园,跑过挂着画的长廊,跑过白色拱门。
他一辈子也没有这样奋力奔跑过。
校门口有一个人,背对着他站着。
尹昉慢慢止住了脚步。
香港的夏天那么热,汗从他脸上滚落,一痕水迹也从眼睛划过脸。
一痕,又一痕。
他的誓言,他的报应。
他最凄厉的惩罚。
校门口的军人一步一步走来,叫,“尹先生。”
帽檐下是韩副官的脸。
过了一会,尹昉问,“他走得痛苦吗?”
韩副官缓缓摇头。
“那就好。”尹昉说,“那就好。”
韩副官说,“少帅有东西转交给您。”
他双手握着一个木盒子郑重递过。
尹昉打开,木盒子里是一张地图,纸张边缘已经有火烧痕迹。
棕色的是土地,黑色的是山川,蓝色的是大海。
这是尹昉做的地球仪。
竹篾和支架都已经在战火中毁去,整张地图也烧去大半,世界毁去,只剩一片沙漠一片大洋在尹昉的手心。
蓝色大洋上溅着血。
“少帅说,你活着,替他去看。”
韩副官说,“这是他的遗愿。”
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同事和学生惊奇地看到尹先生慢慢跪坐在地上。
风吹过拱门,吹过墙上的爬山虎,叶子拂动,微微作响,像神佛私语。
眼泪成串地从他脸上滑落,他并不出声,只是眼泪长流。
他无声无息地抽动肩膀,地上水渍有如乱雨砸下。
这是尹昉最后一次这样恸哭。
从此他的生命里再也没有什么可失去了。
很多很多年以后,有华人剧组入驻摩洛哥。
有两个年轻演员经常在一起,一起买菜做饭,一起逛陌生的城市,一起去偏远的荒岛,一起在沙滩看孩子们玩乐。
有次他们一起去一个敷衍的博物馆。
矮个子走前面,高个子手插裤兜,拖拖拉拉走在后面。
过了一会,高个子笑着招手,“昉儿你过来,我早跟你说,这地方没什么好看的,你看敷衍得连手画地图都贴上墙了。”
矮个子走过来,看了一会,狐疑地说,“这好像是中国人的画。”
高个子一愣,“不会吧。”
他们凑近了看。
手画地图被封存在玻璃里,画已经年代久远,密封做得不好,纸张发黄变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一堆粉末。
他们仔细端详几眼,终于看见那片大洋和沙漠下面,有一个孩子歪歪扭扭的毛笔字。
那是一个“家”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