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南北多歧路

[mk]电灯胆27



我们站在一片废墟前。

我感觉到身边ming僵硬的沉默。

他伸手掏烟盒,口袋里似乎却空空如也,干脆单手插兜,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

我听见他苦笑着轻声说,“错的太多,连神都不肯帮忙了。”

冰冷的雨点从天而降,下雨了,连天也不留人了。 寺庙里有一池睡莲,雨点铺满池面,青色花苞露出一缝深红。

短暂的花要开了,长久的佛像却倒下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几百年来佛祖已经听腻了凡人的心事,它已经帮我太多,有些事大概神力也无法解决。

“算了。走吧。”我说。“没有庙,还不了愿了。”

“不能算。”ming说。

他穿行过一片瓦砾断木,毫不犹豫地在污水边缘跪下去,恭恭敬敬地磕头。

我看着他笔直瘦削的背影,也走过去跪下。磕完头之后,谁也没有站起来,只有落在断瓦上的雨声尖脆。

彼此都很明白,是要把话摊开来说的时候了。

ming的脸颊上黏着碎屑,我伸手帮他拿开,手指碰上他的脸,好几年了,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碰他。

ming愣了一下,他不敢动,忍了忍,还是轻轻地把脸贴在我手掌上。

“kit,我有一句话要和你说。”

“我也有一句话要在佛祖面前跟你说。”我冲他笑笑,“我比你大,让我先说。”

ming看着我,神色复杂。

我把手收回来。

“ming kwan,你听好,我不怪你了。”

说完这句话,也没什么自揭伤疤的创痛感,只好像把什么很重的包袱放下来,自己先松一口气。

“kit!”我还以为ming听了会高兴,结果他反而皱起了眉头。“雨下大了,还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让我说完。”

ming只好张开手掌帮我遮雨。

我知道其实ming对我很好。虽然他看起来吊儿郎当鬼话连篇,但其实是个温柔可靠的好人。

他为我煮冬阴功汤,记得我只吃巧克力味道的退烧水,为了我,甚至努力在疏远wayo。

他已经用尽全力不伤害我。

我都知道,我都明白。

他已经把能给我的都给我了,可是这还远远不够,我想要他喜欢我,只喜欢我,最喜欢我。

他没什么错。

他只是不喜欢我。

分手的时候有句话我想问又不敢问,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可是现在我已经不想问了。

我决定放过ming,也放过我自己。

我推开他的手臂,示意他不用再庇护我。“我真的不怪你了。这不是你的错,我只是……运气不好。”

ming缓缓摇头。雨点渐密,他看着我,脸上全是水痕。

他的眼睛里全是凄惶。

他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别再来找我了。”我轻声说,感觉有一团棉花塞进了喉咙里,吸走了所有的水分,我张合着干涩的嘴唇继续说。

“我要走了,去美国。”

“我知道。”短暂的沉默过后,ming说,他一把撩起湿淋淋的额发,水细细密密地滚落下来。“毕业典礼上我碰见你妈妈了,你长得很像你妈妈,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你妈妈说在你的手机看见过我的照片,问我是你什么样的朋友。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那时候根本连跟你说话都不敢。”

他用手抹去脸上的水,“你妈妈说你们想全家移民,但是只有你不肯走,明明已经联系上了很好的医科大学。”

他没有追问我为什么不走。正如他也不问我为什么走。其实答案彼此都心知肚明。

我不能再让我妈担惊受怕。 过去她总说,晚年要活得潇洒,才不催我们结婚,也不帮忙我们带孩子。她懒得替我们操心。

可是现在她在我面前哭湿了脸,这段时间我看着她老下去,头发一根一根地白。

我早就该走,如果不是我舍不得,如果不是我抱着不该有的痴心妄想,怎么会发生后面那些事。

我恨我自己没有早一点放手。

“读完书还回来吗?”

“我也……不知道。”我看了眼他苍白清瘦的脸以及青筋浮起的手背,“好好吃饭吧,瘦成这样,难看死了。”

“是吗?”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吧?又瘦又小,洋妞个个人高马大,到美国去,学长你会找不到女朋友诶。”

“喂!”

“找不到就不要找了好不好?”ming压下肩膀看我,带着恳求的神色,“kit,我喜……”

我不肯让他说下去。“ming,祝我一路顺利吧。”

Ming的假太真了,我分辨不出这是不是又一次怜悯和愧疚, 他是个好人,但我的堡垒已经是一片废墟,连好也承受不起了。

ming的眼圈红了。

“你现在不想听也没关系。”我听到他颤抖的声音说,“你忘了吗?我是一个工程师,我会在废墟上建一座新的庙,等到那时候再听,好不好?”

他紧紧搂住我,有温暖的水落在肩膀上,“求你了,好不好?”

他就像一个要糖吃的小孩,可是我手里已经没有糖果了。

我只有满身伤痕。

“ming。”我拍拍他的脑袋,肩膀越来越湿,“谢谢你,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剩下的路,让我自己走吧。”



beam老早已经放出话来,不会送我。可走的那天,他是最早来的,假装别人看不到他又红又肿的眼睛。

他一路叽叽歪歪地抱怨,说如果不是forth逼他来他才不来。

我才懒得听他啰嗦,安检之前用力抱住他。

beam一下没声了。抱了一会我只听到他拼命吸鼻子的声音。

“妈的,你这么笨,到美国去要怎么办啊?”他异想天开地说,“干脆我也去美国算了,狂野医生帮继续风靡美国万千少女。”

“那工作怎么办?”

“辞了!”

“forth呢?”

beam犹豫着长叹一口气,“那倒是,除了我还有谁肯要他。”

forth在后面笑眯眯的。

进安检之前,beam拖拖拉拉地就是不肯让我进去,“你再等一等。”

我很奇怪,“等什么啊?”

他支支吾吾一会,最后干脆把话挑明,“你不等ming了吗?”

我笑了笑,“不等了。”

我的家人都在安检门的那边了,我把行李送上传送带,正想转头拿第二件时,有人已经稳稳地递过来了。

我抬头看,是ming。

我妈立刻走近几步,“kit,要来不及上机了。”

我应了一声。

ming递给我一个纸盒,他的手指上都是绷带,“不知道送你什么临别礼物,自己做了个模型,希望你会喜欢。”

ming张开手臂,“最后抱一下,好吗?”

我看了我妈一眼,犹豫一下还是上前一步回抱住了ming。

“ming。”我拍拍他的肩膀,“有空来美国玩,学长招待你啊。”

ming的下巴在我头顶摩挲两下,他不肯松手。

我妈又催促一声。

“ming,放我走吧。”我说。

我感觉到他的手一点一寸地从我背上缓慢松开。他的体温和味道慢慢远离。

我走进安检门,我没有回头。






飞机穿进云层。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非常无聊,我哥坐在我旁边,难得找我闲聊天。

他告诉我,在美国买了一栋房子,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两层楼,比我们家小一点,但是有一个小游泳池,你不是一直都吵着要吗?还有一个院子,种了很多爬藤月季,一年四季都有花,开得又多又香,冬天我们可以在花下面烧烤,你把认识的新朋友叫来……kit一定会喜欢这个新家。”

我哥看了我一会,问,“kit你怎么了?”

我才发现自己无声无息落了满脸眼泪。

未来那么好,充满憧憬,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哭。

我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家,是ming做的模型。很漂亮的小房子,还有一个花园,有秋千,有小狗。屋顶甚至可以打开,里面有一个高个子和矮个子,他们头靠头,脚碰脚地坐在一起。

ming给我留了纸条,“等你相信我。”

飞机飞过了晨昏线,广播通知我们进入了新的一天。

云层涌动,飞机沉进黑暗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沉重单调的黑一路绵延,仿佛没有尽头。

不过没有关系, 我已经懂得,长夜总会过去,黎明总会来。冷雨落得再久,太阳也总会出来。

还有一个人,也在陪我等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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