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朝一日

ming一走，我妈就进来了。昨天发生那样的事，病房里就总有人陪着，一分钟空档都没有。

我怕我妈累得太厉害，劝她回家休息一会，我妈勉强一笑，“怎么啦，嫌妈妈太烦？”

“不是！”

“kit住院住烦了？”我还以为我妈要劝我耐心住下来，可她却翻开病房储物柜把备用衣物搬出来，“那我们出院好不好？”

“出院？”我微微一愣。

“是，回家也有家庭医生，医生也说你好多了，换个环境对你有好处……”

“出什么事了？”

“没有……”我妈两手交握，犹疑地看着我，“我们只是想……换个环境，没有人说闲话会不会对你比较好？”

“妈妈……我昨天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我妈连忙摆手，“胡说什么呢，你小时候哭得才叫大声，你哥哥还问我是不是生了个小怪物……”

我妈个子不高，我站起来很轻易就看见她头顶的白发，我张开双手抱住她，“妈妈，对不起。”

我妈一下就没声了。

出院的速度很快，手续留着我哥来办。早上还是大晴天，转眼天已经阴沉下来，沉重地压在头顶上，我哥催促着，“快上车，再晚就要下暴雨了。”

我妈也说，“kit，是不是忘了什么在医院了，妈妈去拿好吗？”

我踌躇一会，“我有一个朋友，让我在医院等着他……”

“是很重要的朋友吗？”

“也不算……”

“是ming kwan吗？”

我愣了愣。

“kit你是不是……”我妈咬住嘴巴，顿了顿，“他是不是喜欢你？”

我摇头。

我妈双手合十，抵住胸口，是求佛的姿势。“不喜欢你就好，不喜欢你就好。妈妈害怕，再发生这样的事，妈妈也活不成了。”

我坐进车里，手握着手机插在口袋里，想了一会还是拿出来，给ming发了一条消息，“我出院了，别来找我了。”

手指在通讯录翻了一会，才想起两年前分手时我就已经删了他的号。

算了，就这样吧。

我已经很久没回春武里老家，奶奶高兴得要命，“怎么瘦了这么多？工作太累了？”

没想到我两个姑母也在，她们听到声音从厨房里转出来，“是啊，怎么这么瘦了！”

大姑母眼睛尖，“kit，你的手怎么了？”

我手上的绷带还没拆，虽然穿了长袖遮掩，手腕却遮不过去。

我妈接口，“没什么，摔了。”

“怎么摔得这么厉害？”奶奶嗔怪地看着我，“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工作要小心……”

“就是啊。”大姑母说，“小心一点比什么都重要。现在男孩子也不安全，上周不是有个男孩被变态关起来了吗？佛祖啊，这都什么世道。”

小姑母也说，“男孩子哪儿那么容易被抓啊？不是又说是小情人玩花样玩得过头了……现在的年轻人……好啦，你别吓唬kit了，他又不喜欢男孩子，不会碰上这种事的。”

我妈一直推我，神色近于惶急哀求，“我们上去吧，我们上去吧，妈妈陪你回房间。”

我的卧室在二楼，一直到姑母们走了，我妈都没让我下过楼。

晚饭也是送到房里，我实在吃不下，从窗户偷偷倒掉了。傍晚时开始下大雨，电闪雷鸣，全世界都是轰隆隆的大雨声。雨水覆盖路面，没多久，路面就已经成了又暗又沉的河。

我房间有一整排大窗户，正对着一株年老的木棉树，它长得又粗又高，枝枝叶叶沙沙沙地乱响，在玻璃窗户上投出细黑扭曲的影子。风像洪水一样冲刷而过，把玻璃窗户震得摇摇欲坠。

我睡不着，总觉得有人站在窗户边看我。路灯也亮了，于是影子投进房里，墙壁上地板上全是摇动的孤影。

我只好拉上窗帘开灯睡觉。上次像这样开灯睡觉还是一次看完恐怖片以后，我吓得够呛，说什么都不肯关灯睡觉。ming很好笑地看着我，说，“有我呢，你怕什么？”

他手脚并用把我抱得紧紧的，额头贴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体温热乎乎地传过来，他打着哈欠说，“好啦，我等你睡着了我再睡，有鬼帮你打走他，好不好？”

我捂着耳朵哇哇乱叫，“不要说那个字啦！”

“哪个字？”ming装作听不懂坏心眼地重复，“鬼？”

我干脆捂住他的嘴，“都说了不要说！”

他笑得乱颤，用舌尖舔我的掌心，“笨蛋学长，胆子这么小以后都不能放你一个人睡觉了……”

又一个响雷，我猛然从朦胧中惊醒，举目四顾，只有逼仄的黑暗，冷汗直流。已经很晚了，窗户外浓墨一片，巨大的雷声过后，在唰唰的水声中忽然听见咚咚咚的声音。

我差点以为梦还没有醒，直到ming的声音夹杂在雨里传过来，“学长！学长！”

我奔过去开窗户，真是ming，他和雨一起湿淋淋地扑进来，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木棉树上爬进我的卧室，他湿透了，水从他身上流下来，在地板上都汇成了溪流。

“对不起，学长。”他笑嘻嘻地说，“我来晚了。”

好一会儿，我才听到自己的心跳落回胸膛，“神经病！你疯了吗！这么大的雨，你还爬树爬窗户！出事了怎么办！”

“可是，学长在等着我啊。”

ming精疲力竭地坐下，好累好累地靠着墙。他仰头看我，冰冷的水色让他看起来好像在隐隐发光。

“我听见学长一直在说，好害怕，好害怕。”

我避开他的眼睛，“神经病，我才没说。”

ming自顾自地盯着我，“没关系，每个人都会害怕，没什么好丢脸的。我到医院看不见你很害怕，爬树的时候也很害怕，我怕你不肯开窗，怕你不肯见我。”

“呃，我还怕爬错到你哥哥房间。”

我忍不住哧地一笑，赶紧扭头不让他看见。

ming歪头看我笑，“学长，不管你怕什么，鬼还是别的什么，都可以说，好吗？”

我该怎么说？我说不出口。我害怕大家担心我，我害怕妈妈哭，我害怕空无一人的房间，我害怕禁闭的门窗，我害怕逼仄的黑暗，我害怕别人看我谈论我，我害怕自己看起来软弱无助，像疯子一样歇斯底里。

ming坐在地上握住我的手，拉着我落进他的怀里。

“学长，我现在身上很湿很湿，就算你哭了我也会以为是雨的。”

他扶着我的后颈摁在颈窝里，很快，就有新的，温热的水迹，流过他的肩膀，汇进潮湿的衣物。

“我很害怕。”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嗡嗡地小声说，“我怕得快死了。”

tbc

我也想快点写，然而累到要嗝屁。